杜婉醒过来时,只觉满室漆黑。唯有一盏宫灯幽光从床头射入帐中。她的夫君正坐在床前,凝视着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。桔色的光晕浅浅照在白色的锦缎袍上,脸却融入幽深的黑夜,只余半个弧度优美的下巴朦胧可见。
杜婉心中蓦然涌上一股心酸。这个人,这个她为之深爱,又爱惨了的人。此时正体贴的坐在她的床前,然而却似离她有十万里之遥。
她想起了年少的时光。那时她生病,表哥跟着两个哥哥一同来看她。如玉的少年丰神俊朗,浅笑的双眸中似有漫天星辰,星辰中最亮的光影就是她。昔年,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。
她铁了心的要嫁他。父母也有此意。当她得知两人定亲,心愿得偿时,瞬间成了天地间最幸福的人。之后便是成亲。新婚之夜,她只觉自己被那双眸中的星辰给融化,沉醉酣梦。新婚半月,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。后来,有些事就渐渐的变了。他公事繁忙、体贴入微、对她多方护持。说起来,是好的不能再好。然她杜婉虽不如大哥那般惊采绝艳,却也不是傻子。她知道,他的眼中不再只有她,多了许多东西。亦或许以前就有,只是她未曾发现。深情及眼未及心,这样的深情,她要来何用?
她以为他是心底有了别人,惶惶不安了许久。弄出了许多事。怀孕、贴身丫鬟成通房、流产,一连串的糟心事下来。无论是长辈还是下人,看她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不同的色彩。有怜惜、有轻视、有嘲笑、有幸灾乐祸、有怒其不争。而他呢?她的夫君,一生的良人。眼中依旧是体贴温文。古井不波。就在那时,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。这样一个对她封闭内心的男人。即便是再体贴、再恩爱,又有什么用?那从来就不是她杜婉想要的。
家事,她不在乎。就她这身体,能有几年好活?她来这世间一遭,拖着破败的身躯,做不来大事,延不得血脉。唯一可安慰的,只有情。父母兄弟之亲情,她有。少女心动之情,她也有。唯夫妻相濡以沫之情、男女热恋之情,她从未有过。她的夫君、她的表哥、那个男人,根本就不愿给。既然如此,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?爬床的丫头、同僚赠送的姬妾,她皆冷眼相对,一个不拦。她倒要看看,谁有那本事破开他眼中的隔膜。
没有,一个都没有。成婚十年,她终于发现,陆诏唯有在政事中风云傲立之时,眼底才会折射出华彩。踌躇满志、雄心万丈。那时的他,玉颜俊秀、神采飞扬。令多少女子失落了一颗芳心。
她爱他,陪在他身边,却永远得不到他。她的对手,不是任何一个女人。而是权势与野心。这是何等绝望的悲哀。
十年岁月,再天真的女子也会成熟。杜婉知道了,以陆诏这样尴尬的地位和身份,能在三十不到就坐镇江南重府、四品大臣。必有内幕。隐隐约约间,她也察觉了他在私下的一些往来。方知道他位至天子宠臣,大约是做了不少密差。
这样的陆诏,离她太过遥远。她即便是想要走近。也没了那份心力与条件。况且,他从来就不允许她过雷池一步。但凡提到些公事的影子,就轻描淡写的换了话题。她若执意再说,就一连几天公事忙碌,见不到他的人影。十年时间,她就这样被他打造成了他希望的样子。
“婉儿,你醒了?”陆诏略一垂头,便见到妻子在幽暗灯影中闪闪的眸子,微微一笑:“怎么不叫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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